人间漫游
客观上说,剖析自我是件困难的事,并非是难在洋洋洒洒扯出几百乃至上千字的顾影自怜,而在于“纯粹”二字,把皮囊和伪装剥去,直视自己原原本本的灵魂,玩味其中所有的阴暗与丑陋。
18年来,我很少与人相争,偏又是性子激进,我于是得到了答案:我不怕努力,怕只怕是努力了仍没有结果。换言之,我很怕输。“自负”与“自卑”两端相接,他人所言之“缓冲地带”上没有我的立足点。倘是赢了便是“理所当然”;若是输了便要生出千百理由为自己开脱,并采用阿Q式精神胜利法来维持脸上宽厚的笑容。
但一个清醒的人无法活在自己的谎言里。于是在借口用尽、用腻,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的某瞬之后,便坠入了否定自我的深渊,审视自己方才的丑恶,被无力感淹没,内心一块一块,平静,而又不可阻挡地缓缓陷落。
太过于在意他人言语,就赶在他人开口之前自我否定,我认为从另一个角度思考也不失为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从小时候开始,我便见不得一丝惹人生怜的事物,因为如果对此无能为力,我会将错误归咎于自身。我的生活经不起推敲,辜负了太多的期望,无论是中考抑或高考,更甚至是在师大的这些日子。每每静思,悔意与愧疚便一层层漫上来,撕心裂肺。
哪怕是在作为一名小学生时,我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懦弱和虚伪。记得三年级碰见了位极其严厉的数学老师,名字已然忘却,可那双狭长眼睛里射出一道道锐利眼神,令我如坠冰窟的感觉至今留在心里。当时没写作业的我慌乱不已,便趁一位同学不注意时将她数学习题资料内的名字擦去,随后写上了我的名字。年纪尚小的我承担不住愧疚感,于是在上交作业的最后一刻又用橡皮把我的字迹擦去。可我没想到的是,那位老师在查了人数发现少了一本之后,让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一本本翻着资料,念到谁的名字谁便坐下,剩下的那个人毫无疑问将承担老师的处罚。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同学一个个落座,都在好奇地东张西望,他们想知道这番大费周章究竟又是因为谁?我不动声色,面如死灰,静静等待着——“……王宇。”我愣住了,心里瞬间蒙上一层冰凉,同桌见我站着不动便拽着我坐了下来。完了,我陷害了那位同学。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认认真真写了作业,按时完成任务,却只是因为相信我而把作业交到了我这位所谓“组长”的手里。可是太晚了,她慌张地看着周围同学一个个坐下,到最后只剩她自己站在原地,而数学老师的脸色很是阴沉,预示着暴风雨的临近。我再也坐不住了,不知哪来的勇气使我站了起来,坚定地对着老师说那位同学的作业交到我手里了,我保证。迎上那位同学感激的目光,我却只觉得讽刺,本来就是我害得她沦落至此,现在不过是迟到的挽救罢了。课间时的办公室里,我面露悔色,向数学老师坦白了一切,我至今仍记得她那暧昧的眼神,即便是现在我也判断不出那究竟透露着怎样的情绪,只是最后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我和那位同学都没有受到责罚,而她也没有把真相告诉那位同学。我却记住了自己的丑恶面目并感到愧疚。
但我也一直都明白,我的母亲从未给我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机会,总是温和而又坚定地鼓励着我、以我和弟弟为傲,哪怕她承担再大的压力,也要把温暖与色彩留给我和弟弟。我的母亲,她从河北嫁到河南焦作县城的一个小村庄,方言的阻隔让我的母亲常常微笑示人,她听不懂,自然也无法同别人争辩——家里当时穷的只有两间瓦房,而在我出生之后父亲仍不思进取,每日花天酒地夜不归宿,只留下母亲在家里操劳。我至今仍坚持认为,村中之人的嘴脸多是贪婪而险恶,永远为他人的苦难所欢愉,因当时我的母亲受到的便是这般待遇,他们等待着我们家的丑态,要玩味母亲的艰难。但他们终究是失望了,我的母亲任劳任怨,陪在我父亲身边等到了他浪子回头,我和我的弟弟,每年都会抱着一沓奖状回家,而与村里只会哭闹的小孩子相比,我和弟弟显得谦卑有礼,村里的一切恩怨直到我们全家搬家后才算告一段落。母亲这几年比过去爱笑得多,总爱说“我这以后老了就指着俩宝贝儿子养活。”鬓角的白发丝、眼角的褶皱,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长大,可父母却是真真的行将老去。
知晓的道理越多,便越发感受到对自己的失望。
因为总是拿不出将之付诸实践的勇气与毅力,于是将那些道理束之高阁,自我仍在泥潭中苦苦挣扎。偶尔也会拿出一股干劲,人也焕发出青春的活力,但往往是坚持不到几天便又归于沉寂。
谁也不想承认自己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谁也不愿辜负他人的期望,可偏因了我的懒惰、自负和表现欲,我许下一张空头支票,徒然地载了太多人的期望,而最终心脏传来的刺痛感一样也没放过我。
就像高三的最后一段时间的晚上,我常在晚自习的最后一节课站在楼道里向外望,风有些凉,几本学习资料在手边随意摆放,漫无边际地在脑海里铺开幻想。我想着自己会在某个小县城里做着某个小本生意,收摊回家看到妻子在厨房炒菜,油烟弥散不开,整个厨房白茫茫,孩子在客厅偶尔吵嚷着,橘黄的灯照得屋子亮堂堂。饭桌上和妻子谈起来要交的水电费;孩子老师办了个补习班;房贷和车贷也快到还的日子;手里拿着二哥的信用卡还没给人家还上……妻子叹了口气,明天再去找找老同学吧,我想。晚上睡觉之前问孩子想不想去上补习班,听着他一本正经跟我讲着自己有多不喜欢那个老师,一脸的愤世嫉俗,我感到气愤却又无奈,告诉他要试着去理解老师,不能以自我为中心,把学习当作是自己的事情,努力把它变成兴趣。只是孩子脸上的不甘表明了我在做无用功。在阳台的栏杆边抽完最后一根烟,看着风把烟丝吹散,消失在远处漆黑的夜,我望穿秋水,看到十几年前高三的夜晚,凭栏而望的自己。
那些关于未来的幻想太具体了,具体到我以为那是必然,以为看到了人生的轨迹。
如今进入大学生活将近一年,对于爱情的理解却没有什么长进,许是见得少也碰的少,无半点“成长”可言,对于爱情,我的态度是,无聊。
以缘为名也好,以命为由也罢,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不开谁,大多数人也不需要,所谓爱只是人们以自我感动自我牺牲的方式来强制性把控在手中的一种社会关系,同时它也具有不确定性或是突发性,却因而显得弥足珍贵。因了它,再平凡的人也会感叹自己的幸运,再出众的人也会责怪自己的无措。但很少有人理解到爱的时效性,它既然来的毫无征兆,自然也会去的无声无息。于是人们哀叹自己于真爱的互斥性。可其实不是,它来了,你没认出,没抓住,没把她留在身边而是放任所谓命运送她渐行渐远。
真甜蜜,真惆怅。或许有时也希望回到某个夏天,回到某个帮你披上外套的人的身边。但这些希望都建立在一个条件之上,那便是再不相见。错过就错过了,至少作为青春的缺憾永远留在回忆里。于是我们都告诉自己,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可你忘了18岁时的你,有着属于自己的、你们的、最好的未来。你说服不了自己,你改变不了过去,所予她的无非是静夜里的辗转反侧、床头烟灰缸里的白丝缭绕。到头来都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我说,无聊。
可大概“爱”这个东西也确是单纯,单纯到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要击中某人。
“秋季里这样的季节最让人忧愁,树叶纷纷落下了,仿佛是另外一阵更厚又更慢的雨,从从容容伴着雨点坠到地面上。”我,因为莫泊桑《懊恼》中的一段文字,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秋。欣喜于微凉的晚风吹散一天的疲惫,脚下一片金黄的落叶刻画着秋的印记。不似夏日热烈,却又并非冬日万籁俱寂,秋便是秋,是一切热烈归于沉寂的尽头,是万物宁静的始点。
“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摇落。”
或许仍旧优柔寡断、仍旧孑然一身,但总归是成长了的。就像连接桥下的卫河,在那些无风的日子里,便由时间来推着走。
(2021级广播电视学王宇)